《白蝴蝶之戀》戀什么

　　景物一旦形諸作家的筆端，就不再只是它們的本來面目了，不可避免地要浸染上作家的主觀色彩，成為作家抒情言志的載體；而在讀者的眼里，又不可避免地再度點染。例如，一只受傷的小蝴蝶，在劉白羽的心中引起感情的漣漪：白蝴蝶之戀。到底戀什么呢？

　　一、生命之美麗

　　在春意甚濃的日子里，在鮮嫩的春草上，看到了一只小蝴蝶，多么美麗可愛的小生命呀！此時此地此物，不能不引起人精神的愉悅。

　　作者對它越寫越細、越寫越美。那當然首先是對它關注密切、觀察細致。四次描寫小蝴蝶身形之美，就有三次采用“雪”作比喻：1.雪白的蝴蝶；2.它白得像一片小雪花，輕柔纖細，楚楚動人；3.那白茸茸的像透明的薄紗似的翅膀，兩根黑色的須向前伸展著，兩點黑漆似的眼睛，幾只像絲一樣細的腳；4.它試了幾次，終于一躍而起，展翅飛翔，活潑伶俐地在我周圍翩翩飛舞了好一陣，又向清明如洗的空中冉冉飛去，像一片小小的雪花，愈飛愈遠，消失不見了。

　　多么精純潔白的形象。作者對它的感情也越來越細膩深沉：多么可憐呀！癡癡地望著它。忽然像有一滴圣潔的水滴落在靈魂深處，心靈給一道白閃閃的柔軟而強烈的光照亮。于是施以援手相救，為它的活過來而感到無限的喜悅，從心靈深處對它的前途密切關注。

　　這種精神上的觸動，是美、也是只有美能帶來的啊！如果是一塊無生命的石頭，一只別的不怎么給人以美感的小動物，就算是“落難”了，“我”又會怎么樣呢？情感波動會有如此迅速而強烈嗎？白蝴蝶的生命之美麗喚醒了“我”對生命的關注，而且不帶任何功利色彩，使本已漸漸鈍化而漠視于生命的摧折和夭亡的本是易感的心靈，霎那間無名地一江春水輕輕地蕩漾。

　　二、生命之脆弱

　　生命并不因其美麗而忽略其脆弱。相對于自然環境，生命往往是脆弱的。你看，就算在春意甚濃的日子里，一陣暖人心意的春風過后的一陣冷雨對小蝴蝶來說，也會帶來一場滅頂之災。“蝴蝶給雨水打落在地面上，沾濕的翅膀輕微簌簌顫動著，張不開來。它奄奄一息，即將逝去。”

　　相比之下，人似乎堅強許多。目睹生命的脆弱，同樣具有生命的“我”有資格覺得它“輕柔纖細，楚楚動人。多么可憐呀！”猜測許是“給剛才那強暴的風雨嚇懵了吧”。“已經凍僵了的小生靈發蔫了，它的細細的足腳動彈了一下就歪倒在我的手中。”“我”儼然是它的救世主。

　　可是人有時候也是那么渺小，人的生命也同樣是那么脆弱。一針見血；感冒也以能讓你渾身疲軟；不是病的牙痛也可能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；更不必說飛來的橫禍讓你猝不及防；太多的無奈的生老病死讓人憔悴……

　　對生命形式的共有，對生命脆弱的共憂，使“我”這個同樣擁有生命、感情豐富的人自然對同樣是生命、只不過是“落難”的小蝴蝶真切地產生關切、憐憫。在生命的意義里，人蟲一半，生命是如此的脆弱。

　　三、生命之頑強

　　生命的意義并不只是活著，生命并不以其脆弱而放棄追尋、抗爭。這是每一位生之過客都無可避免地要直接面對的問題。這一來一去之間，就是生命的差異之所在。“這纖細的小生靈，它飛出來是為了什么呢？在這陰晴不定的天氣里，它表現出尋求者何等非凡的勇氣。”

　　生命之頑強，也不只是表現在勇敢地追尋，也表現在頑強地抗爭。“哀莫大于心死。”挫折算得了什么？只有精神不倒方能生命不衰。小蝴蝶以纖細柔弱的身軀同死神抗爭，盡管給雨水打落在地，沾濕了翅膀，仍輕微地簌簌地顫動，想努力地張開來。“張不開來”的背面不純然是言其失敗，同樣也有抗爭之心的讀者領略到的更多的倒是那抗爭的“張”的本身。正是那力量懸殊的無助的抗爭，引起了“我”發自心靈深處的柔弱而強烈的感覺，使得小蝴蝶有可能出現生之轉機。有助更努力，在“我”的手心里，“它的細細的足腳動彈了一下，緩緩地、緩緩地蠕動呢！這細微輕緩的動作帶給人的是強烈的震撼，與其說是強烈的求生欲念，還不如理解成百折不撓以圖重振的頑強的抗爭精神。如果你自己首先從情意上敗下陣來，那不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？頑強不懈才能贏得奇跡的出現。

　　經過抗爭從死難中復蘇，一躍而起，又翱翔而去，沒有軟弱、沒有迷戀、沒有停滯。這更超出先前的勇氣。生命之頑強就是如此的精彩。生命之花再度燦爛開放。

　　四、生命之拯救

　　生命也正因其脆弱而亟待拯救，表現為兩個過程：

　　A.戰勝自我最大的敵人是自我，戰勝自我才是成功的第一步。就像上節“頑強的抗爭”所說。

　　B.太陽的光輝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，促成小蝴蝶翱翔而去的還有兩個方面的原因。其一、“我”的呵護。是給暴風雨嚇懵了還是被冷雨打擊得失去了活力，不得確知。“奄奄一息，即將逝去”確屬不爭的事實。這種情況下，“我”的出現帶給小蝴蝶新生的善緣：小心翼翼地捏起來，放在手心里；哈著氣，送給它一絲溫暖；放在一片盛滿陽光的嫩葉上。拉一把，這才終于使小蝴蝶身心得以撫慰，漸漸蘇醒過來；而推一把，哪怕不存惡意，只要稍不小心就會加重小蝴蝶的災難深度、加速其生命的枯竭。

　　其二、太陽的光輝。春意甚濃的日子里，風雨過后，冷酷和黑暗也被驅逐，吹來的是暖人心意的春風；太陽明亮的光輝滿照，天空清明如洗，雨珠給它曬干了，嫩葉上盛滿陽光，像一片綠玻璃片一樣透明清亮。太陽帶來了火、熱、光明，促成生命再生。

　　心中有個太陽是堅強，身外也有個太陽包括自然的恩賜和人性的慈善。正是這“太陽”共同拯救了可愛的小生命：白蝴蝶。

　　五、生命之悵惘

　　兩種生命形式在患難面前完成了溝通與理解。富于同情心的“我”慈愛萬物，救死扶傷，另一種生命形式——小蝴蝶的每一個細小的局部及其變化都成為“我”的關心之所在。“我那……白蝴蝶呀！”連續反復地傾訴，不但分別飾以“美麗、勇敢”，而且連續限制以“我”，物我一體，就正流露出兩種生命形式剛剛建立起來的感情。那美麗而又勇敢的白蝴蝶落難又復蘇之后，“活潑伶俐地在我的周圍翩翩飛舞了好一陣”，這也確實是心心相印的場面。

　　理解了這份濃情，我們也就更能理解“一江春水在我心頭輕輕蕩漾”。美好的事物總是使人愛慕不舍，何況在其落難之時我們曾精心呵護，使它更好的成長，它強大起來真的要翱翔而去，而又戀戀不舍于我，我又怎能不感嘆？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沒有失落、悵惘？我們不必慨嘆人性中固有的自私成分難以清除，就算這是一種自私，而這種自私又有多少過錯呢？這一種生命形式的“我”珍愛這一份美麗，美麗的事物與過程，難道就只是對美好事物的占有、渴望得到心志的啟迪的留戀？難道那就不是由此及彼地對其未來漫長的生命過程的牽掛與憂慮？另一種生命形式的小蝴蝶也何嘗沒有那一份戀情？

　　當然，任何一種生命形式都有其生存的狀態與方式，不必求一律。相見之時自是難，而別更是永遠。你走你的航程，我尋我的歸宿。你的天堂其實并不是我的落腳的地方。文中兩種生命形式都終有共同的理解。你看二者都終究還是放開了，小蝴蝶翱翔而去，“我”也轉身離去。相見難別更難，誰又能否認有了這份經歷與情感之后的別后的日子里不會“花開兩朵”？

　　白蝴蝶之戀，實際上就是生命之戀：生命是美麗、脆弱、頑強的；在可能的時候，伸出我們的援助之手，幫一把，有意識地拯救其他的生命，促成其完善；同時更要尊重其生命的自在。有時候我們或許能做得到前面的，又往往不容易做得到尊重，這樣就正如一首歌所唱：你的溫柔是一個美麗的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