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親愛吃苦瓜。
父親種過地,做過工,算得上是“半農(nóng)半工”。他的皮膚是農(nóng)民特有的樸素的黝黑,肩膀是工人所具有的堅實寬闊。他魁梧的身材,略有些發(fā)福,滿臉胡須,整個人看起來活像《水滸傳》中的“黑旋風(fēng)”。自記事起,我就知道父親愛吃苦瓜。
記得小時候,有一次看見父親在吃苦瓜,我咂了咂嘴,挺眼饞的。父親見我“望眼欲穿”,便往我嘴里塞了一片。我還沒來得及嚼兩口,那苦澀感便猛烈地襲來,我趕忙吐掉,不停地漱口。
父親在一旁看“西洋景”,哈哈大笑,笑聲是那么爽朗。苦瓜的苦是刻骨銘心的,要想嘗試,還真得做好心理準(zhǔn)備。后來,母親生病在家,一家三口的生活重?fù)?dān)便壓在了父親一個人的肩上。日子一天一天過去,隨著我一點一點長大,開銷也一年一年增多,父親的話一年一年減少了。
母親住院后,家里只剩下我和父親。父親日夜服侍母親,還要照顧我的生活。剛過不惑之年的父親,兩鬢已經(jīng)爬上了銀絲。一天,他靜靜地吃完飯,轉(zhuǎn)過頭,意味深長地對我說:“……孩子,記住,男人的左肩扛事業(yè),右肩扛家庭。兩邊都不能偏……”我一怔,抬頭看見他布滿血絲的眼里噙滿了淚水。
生活將他壓抑了太久,他真的需要傾訴。父親走后,我偷偷吃了一塊苦瓜,極苦,極澀。我強忍著咽了下去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淚流滿面。
母親的手術(shù)很成功。一轉(zhuǎn)眼就到了我人生的一個十字路口——中考。隨著學(xué)習(xí)壓力越來越大,夜晚我窗前不熄的燈,已成為家中的一道風(fēng)景線。
我學(xué)習(xí)苦,父母也看在眼里,每天都準(zhǔn)備一桌豐盛的晚餐等著我回家。母親不停地為我夾菜,唯恐我“食不飽,力不足,才美不外見”,而父親卻總在一邊一聲不吭地吃著蔬菜。我夾肉給他,他不吃,反夾到母親碗里,并宣稱:“我要減肥,給你媽媽補補吧!”說完,就將苦瓜往嘴里送。父親哪里是減肥,只是一心為我們娘兒倆著想而已。想到此,我不免一陣心酸:父親常在外夸我孝順,為他夾菜而不獨食。誰知道,我夾給他的菜,他又吃了多少呢?得知我在模擬考試中考了第一名,父母為之歡欣鼓舞,引以為傲,張羅了一桌好菜犒勞我。我第一個吃的,不是蝦、魚、肉,而是父親天天吃的搪瓷罐子里腌著的苦瓜。
苦,依然苦;澀,依然澀。那濃重的咸味,就像淚水的味道,其中還有一種莫名的清新,吃后令人暢然愉快,如同我現(xiàn)在的心情。
苦瓜,我要吃一輩子,把它連同生活中的酸甜苦辣、聚散得失一起細(xì)細(xì)咀嚼,慢慢品味,默默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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