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納涼
攜扙來追柳外涼,畫橋南畔倚胡床。
月明船笛參差起,風定池蓮自在香。
——宋·秦觀《納涼》
小暑節氣,荷亭晚風歇涼時。
我想在云深之處,尋一段寵辱不驚的閑淡時光,春賞百花艷,夏游荷池畔,秋泡菊花詩,冬吟梅花詞。避開塵世的繁囂,學著陶淵明、林逋,植竹種菊,養花栽菜。
朝起,蓄露水煮清茶。晚來,掃花聽風淺吟。日子寬閑消夏時,便在屋檐下品茶聽雨,在月光下搖扇納涼,在屋舍后喂雞養鴨。明月,山花。雞鳴,飯香。撿來山中的松枝當筆,樹葉為紙,描描寫寫素樸年華里的瑣碎日子。即便是瓦片間生出了青苔,時光漸老,也不打緊。
炎炎夏日,暑氣逼人。小暑節氣,炎熱開始蠢蠢欲動,但畢竟是初期,大暑節氣才是夏季炎熱的頂端。小暑節氣有三候,一候“溫風至”,是指小暑節氣到來時,炎熱的風也隨之而來。二候“蟋蟀居宇”,小暑時,水和地面的溫度受氣候影響而逐漸增高,就連蟋蟀也都到庭院中潮濕的角落里避暑。三候“鷹始鷙”,兇猛的老鷹也開始飛得高高的離開炎熱的地面。
日暮黃昏,柳影婆娑。他,秦觀,身穿一襲粗布麻衣,拄著竹杖,腰間掛著酒壺,來到了畫橋的南湖畔,靠在椅子上閑賞風景。時光宛如荷塘輕盈的流水悄然流逝。不知不覺中,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樹梢,月朗星稀,垂柳依依,涼風吹拂。
詩人賞著綠肥紅瘦、亭亭玉立的蓮花,聽著湖上飄渺悠揚的笛聲,月下納涼,浮生清歡有幾回。荷塘里的蓮花漸次盛開,一朵又一朵,清新娟秀,浴著月光梳妝打扮。蓮香暗襲,無風自能送清涼,真是洗去了炎熱煩躁,獲得了灑脫自然。
整首詩雋永柔和,雅而不媚,濃而不艷,字句淡潔又清涼。于這炎熱的夏日讀來覺得心曠神怡,暑熱散去。方回評論秦觀的詩說:“古詩多學三謝,而流麗之中有淡泊。”秦觀的詩確實雅淡而又流麗,清新又精致,頗有陶淵明先生的遺風。
這首詩宛如是從一幅消夏圖中剪裁下來的一部分,用語清新,畫意明朗。比如,詩人是用柳樹、畫橋、胡床、明月、船舶、清風、蓮香用來勾勒描景,又用笛聲與風定來襯托景致的幽美與安然,可謂水乳交融,相得益彰。此外,秦觀煉字也很精當,像“攜、追、倚、定”用得都很妥帖到位。
長夏無事,閑讀詩書,翻開沈復的那本《浮生六記》,里面這樣一段清涼的句子,極符合秦觀在畫橋南畔歇涼的光景:“時方七月,綠樹蔭濃,水面風來,蟬鳴聒耳。鄰老又為制魚竿,與蕓垂釣于柳陰深處。日落時,登土山觀晚霞夕照……設竹榻于籬下。老嫗報酒溫飯熟,遂就月光對酌,微醺而飯。浴罷則涼鞋蕉扇,或坐或臥,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。”
綠蔭、槐柳、蟬鳴、淡荷、時雨、晚月。詩的末尾那句“風定池蓮自在香”值得玩味。
本無清風拂過,何來花香?前句已說笛聲就能“參差起”,更何況蓮花本身就有淡淡幽香,不必標榜,自能花香襲人。
秦觀除了作詞以外,詩風也很婉麗淡雅,清新自然。像這首詩的最后一句,構思巧妙,動靜結合,虛實兼寫,以靜來襯托夜景的安寧靜謐,又用貌似無風,實則蓮自香的獨特手法突出了詩人悠閑自在的心。所以,秦觀的這首《納涼》,妙在一個含蓄,雅在一個清涼。
歲月脫下了姹紫嫣紅的春衫,換上了粉紅淺綠的荷裙。荷花,一朵脫俗,眾荷喧嘩。
我們參禪悟道,并不是為了避世隱逸,修行成佛,也不是為了得到,而是懂得如何更好地拿起與放下,平衡與清和,溫柔與慈悲。心靜了,云淡風輕了,就莫再探問榮枯的浮生俗世了。
攜一卷詩經里的清風,吹拂你柳絲飛揚的長發。
掬一捧西湖里的清水,浣洗你塵霜滿面的容顏。
摘一朵唐詩里的情花,妝扮你傾國艷城的美貌。
你是蓮花女子,搖曳在紛亂紅塵里,以清香溫暖世人心中的涼薄,以芳姿解去世人眼中的庸俗。我拿你的蓮葉作舟,蓮莖當槳,劃進你的氤氳幽幽江南夢中,敘你的雅淡,書你的一世絕塵。
是春染一季幽媚琳瑯,夏織一襲輕薄荷裳。世事一場煙雨夢,韶華是戲曲,唱斷了離人心中的愁腸,唱完了一曲又一曲盛世華年。隨緣的世間,要簡單而清淡地活著。
花竹幽窗,拂得滿身荷香。舊時,農歷六月二十四日這天,在江南有一美好的節日——觀蓮節。唐宋時極為流行。老百姓亦俗稱為荷花生日或蓮誕節,明人張岱的《陶庵夢憶》與清人顧祿寫的《清嘉錄》中均有記載劃舟賞蓮的風雅習俗。
夏至時節,觀蓮采蓮,消閑納涼。清涼的雨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的,就像小時候玩的彈珠,自由自在,可愛又清新。荷花清雅靜美,淡然脫俗。花香云影的熱鬧光景里,人們或是放一盞荷花燈,希冀一段心想事成的美好祝愿。或是月下蕩舟,飲酒撫琴。或是男女幽會,情歌小曲互相對唱。
舊日年光里,古人消夏避暑的吃食也很風雅。譬如,古人們興吃泡飯,像花饌泡飯、茶水泡飯。尤喜小林一茶寫的俳句:“誰家蓮花吹散,黃昏茶泡飯。”泡飯,是素日光陰里的一種清樸食味。
每當進入夏天以后,晚上宵夜時就常吃酸豇豆泡飯。
豇豆是應季上市時母親買來新鮮的腌制,先洗凈,再切成顆粒,最后則撒上鹽巴放進壇子里腌制約一周時間。要吃的時候再取出來,加一點兒蔥花和干辣椒炒熟。晚上太熱睡不著時,便舀幾勺酸豇豆放在飯里,倒入冷開水后攪拌均勻直接吃。亦可佐以一盤涼拌折耳根、海帶絲或是一罐豆腐乳搭配泡飯,清爽又好吃。比起那些山珍海味,泡飯更是利落,是油膩間清淡的安逸與滿足。
簡單的酸豇豆泡飯并不煩瑣。冷開水倒入碗中,攪拌均勻,邊吹著電扇邊用勺子舀,大快朵頤地吃著。隨意,簡單,從容。在《影梅庵憶語》中,冒辟疆就寫董小宛喜歡以水菜、香豉泡飯。是的,泡飯是夏日吃食光陰里的質樸簡便。
還有醬油飯,是童年光陰里母親巧手做的食味,也是消夏食物。倒一點兒醬油,再舀一小勺豬油,用瓢羹(勺子)拌均勻后慢慢地吃。若是再撒上一點兒蔥花,不僅味道鮮美,端著木碗看上去顏色也很悅目。
吃的時候,滿嘴醬油的顏色。幼時,還會拿手指抹凈嘴唇邊的醬油漬,又放進嘴里吮吸著手上殘留的醬油余香。現在想來,這些都是童年吃食日子里最美味打趣的回憶。寫起來,也能感受到那種咀嚼過的年華味道。
夏天的食味簡單又清淡。或是熬一鍋稀飯,舀一勺辣椒油放進去,搭配著豆腐乳(夏天時母親也常常制青椒豆豉,吃的時候辣得過癮,體會炎夏大汗淋漓的感覺)。我喜愛吃甜食,通常是剝幾顆紅棗放進稀飯里,再放一小塊紅糖,吃著母親烙的蔥花油餅,夏天也能在食情光陰里消暑。
偷時光半杯茶錢,換一段禪緣年華。炎熱盛夏,枕著涼席閑讀詩書,心中如同靜水,波瀾不驚。不妨,倚著森然的修竹,拿著一把蒲扇,泡一盞閑茶,當一個白日聽鳥鳴,入夜聽蛙聲的田園閑人。雖處俗世,心已脫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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