裝飾簡樸的家中,以純白為底色的墻壁上,掛著幾幅淡雅的字畫,兩邊都是楷書,一筆一畫的勾摹,而正中間卻掛了一幅肆意汪洋的狂草,顯得有些突兀。
看著看著,突然感到一道嚴(yán)厲的視線向我射來,我連忙恭敬地站好——先生是舊社會出來的老人,博學(xué)而威嚴(yán)。
爺爺家在江南,隔壁便住著這位譚老先生。假日,爺爺便讓我同這位先生來學(xué)字靜心。
先生幾案上散落的全是小楷,疏逸俊朗,又有如顏真卿一般肅肅如行軍的字,端麗得都好像高坐的舊時大小姐。我是初學(xué)書法,便挑了有嚼頭的“簪花小楷”臨習(xí)。
先看先生焚香凈手研墨端坐執(zhí)筆懸腕鋪毫提按,大道無形,生育天地,一個個字便像一朵朵花盛開在筆下。然而輪到我時,總是會不安分地勾連筆畫,自覺有點行書的意味,卻惹來先生的怒目而視。“女娃,楷書就是一筆一畫!你這線條虛浮,有氣無力,把筆端上每一根毛都鋪開到紙面上!”
“可這是小楷。”我辯解,“粗了就……”
“閉嘴你這女娃,簪花不是繡花,飄飄浮浮也是字?就因為字小便不用使勁去對待了嗎?前幾天讓你背的法子你忘了么?重來!”
我將左手墊在石腕下繼續(xù)斟酌著臨摹《名姬帖》,啊,簪花,我倒是要負(fù)了這爛漫的名了,我的筆下盡是冬日殘花敝葉。
我正值青春,自是喜歡這無拘無束,現(xiàn)卻要將束縛在筆下端麗的字中,怎么受得了?太規(guī)矩的生活總是叫人想逃。我心中早已失盡起初觀賞先生筆下處處生蓮的興趣了,只想婉言從“簪花”中脫身,學(xué)一學(xué)墻上那濃墨得彩的狂草。
先生仿佛看出我的心思,嘆息道:“那狂草要放到京劇里,自是瀟灑恣意。但那畢竟是戲啊!人生能有如此精彩,濃縮成一場折子戲嗎?不能的!楷書雖是精工慢琢,卻盡是人間真味!只有一筆一畫,踏實過日子,才能品出真意啊!”
我一驚,是啊,浮躁的人生才是狂草啊,而我,應(yīng)當(dāng)感悟的,是生活的真意啊!
低頭,又見《名姬帖》上的簪花小楷盛開如花兒一樣爛漫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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