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堯:姑蘇緣·楓橋怨(2)
記得當時我在寒山寺中看見了一座塔。塔不算高危,毫無沖天摩云之氣勢,塔亦不算精巧,絲毫不見八面玲瓏的工技;但塔卻很古老,從脫落的紅漆以及朽蝕的棟梁依約可見它的滄桑。不過這樣的塔對于當時的我毫無魅力,我也不禁覺得索然,嘆了一口氣打算離開去尋覓能夠吸引我的文物。但也正在此時,我猛然間聞得塔內傳來親切而又渺遠的鐘聲,我心頭不禁一顫,“這難道是鐘塔?”
月落烏啼霜滿天,
江楓漁火對愁眠。
姑蘇城外寒山寺,
夜半鐘聲到客船。
寒山寺所以聞名于世,不過是依憑于這首《楓橋夜泊》,而此詩之動情處,不過是在于夜半的寒山寺鐘聲。我此刻才恍然大悟,這不同尋常的塔竟有著無盡意韻,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鐘塔是寒山寺的鎮寺之寶,而鐘聲尤其是夜半鐘聲又是寒山寺莫大的財富,但我當時太無知太愚昧了,當初我只是心頭一顫,既而便倏忽歸于平靜,只是在塔前稍作停留,不久便離開了寒山寺。
然而我卻注意到當時有一位青年人如癡如醉地立于塔前,默默地望著鐘塔,雙目凄涼,一臉茫然。我當時甚是迷惘,依我當時的觀念看來,他能夠看見鐘塔聽見鐘聲,應該是很幸福的了,他會被很多未曾游覽過寒山寺的人投以羨慕的眼光,他可以毫不拘謹地在親友面前炫耀,他原本便應該幸福的。當時的想法現在想來不免幼稚可笑,更難脫世俗。這也難怪,畢竟當時的我很小,或者說當時的我尚且處于幸福之中,還不曾了解失去幸福后的惆悵,以及對幸福的終極渴盼。直至今日,回憶起那位青年人的身影面龐以至目光,我方才驚異地發覺那是多么熟稔的面容,那是多么悠久的悵嘆啊!在我離開寒山寺時,我不經意間聞得青年人的一聲嘆息,又見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悵然地離開。現在我也方才體會到那一聲嘆息的真正韻味,我也方才明白那位青年人駐足默視鐘塔的那一片心境。如此一想我又不禁一聲長嘆,這嘆聲正如當年那位青年人的嘆息一樣。只不過我發得比他晚了幾年,但這些都是難能避免的,我們發的嘆息不是都比張繼要晚了數百年嗎?
現在我的心中充滿惆悵,滿腹憂傷。而我所希冀的幸福,卻是能夠回到當初懵懂的狀態,再游玩一次寒山寺。也許那樣是最好的解脫,當然唯一的企盼是不要再遇到那位青年,不要再聽到鐘聲,不要再看到鐘塔,當然如若如此,那么這一旅程豈不是毫無意義了?誠然,這樣的旅程對于我的確毫無意義,但正因為它毫無意義,那才是幸福,否則,又不免嘆息憂傷了。
幸福與人生終究有一個無解的悖論。
(三)
心已亂,情猶未亂,原本孤寂的魂現今又莫名地籠罩著一層凄清的怨。萬千思緒、萬千感傷、萬千惆悵,最終一并歸結于幽幽的一聲長嘆。幽幽的似有似無、如實如虛、亦真亦幻,縹縹緲緲,蕩蕩悠悠,好似在這凄迷的月華里漸漸消散,又好似在這星辰輝映下的庭院里悠悠彌漫。消散了,正如浩渺煙波上的一葉扁舟漸漸遠去;彌漫了,正如寒霜般無形,卻又真切地滲落在這庭院中的每一個角落,包括我的體軀,我的心,以及我那孤寂的魂。
現今欲重新收拾起方才的夢寐,拋卻這一份悵然,但一切都已成奢望,初始時的驚夢,早已注定我今宵的無眠。也許心頭依舊壓抑著一股沖動,依舊潛隱著一縷情絲,如若不將它暢情地宣泄而出,我依舊是孤寂無眠。于是在冷月寒霜下,我緩緩地踱回窗前,窗前書案上尚殘余著日間書畫時的墨水,但現今好似已然凝結,當然,日間的我是不會料及今宵的我會有此閑情逸致,放棄那無憂的醉夢,抉擇這多怨的清醒。研好了磨,我便茫然地提起筆,蘸了墨,在空中稍作停留后,便倏忽下筆,朱管挪移間、墨毫起落處,所營造的自然便是那首《楓橋夜泊》。
收筆處,我恍惚了。原本以為這一番宣泄后,便可以拋卻心懷的愁苦與幽怨,但宣泄之后的我卻依舊那么傷感,那一縷幽怨依舊縈繞著心頭。或許我方才所宣泄的只是一部分,又或許那只是一種代表,尚不足以排遣心中所有的幽怨。其實,我原本便清楚,這原本便是個錯誤,情感是不會被宣泄竭盡的,那一縷幽怨是不會因宣泄而得以緩和,更不會因之消散,而我和古今文人一樣,愚昧而無奈地制造了那一縷幽怨的復制品,使得這一縷幽怨在瞬息間得以加倍,將我的心與魂籠罩得愈加稠密。這也許正如李太白的那句: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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